我的舍友老七 04 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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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月1日终于还是没下雨,是个闷热的太阳天。 中午十二点整,我走进学校南门的大鸭梨烤鸭店,这里与十年前同样喧闹闷热,充斥着廉价烤鸭的油脂味道。3号包厢里面只坐了寥寥几个人,看见我进门,都站起来欢迎,我认识其中一两个,却叫不上名字:其余的大概眼熟,不能确定是不是同学。 师傅推着小车进来开始片烤鸭,刀子从鸭子的皮下组织划过,带着黄澄澄脂肪的鸭皮脱落,被戴着肮脏白手套的手捏起,放进水渍未干的白磁盘。 志强走了进来,笑着说:「召集人反而来晚了,待会儿自罚三杯。」 我觉得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好,他过来给了我一个熊抱,什么都没说。 人陆续来到,213宿舍的只弟们来了四五个,老二毕业后卖保险业务特别忙,基本上跟大家人断了联系,这次也没能出席。老六学习不太好,到最后没能拿到毕业证,回老家找关系当了个初中老师,山高路远,也就没回来。兄弟见面自然唏嘘,谈起当年情谊觉得激动,可中间横亘着老七,总是无法快交谈 这顿饭跟所有的同学会一样冗长无趣,有钱的炫耀车钥匙和名表,有权的打电话让司机拿酒来,班花成了庸俗不堪的家庭主妇,当年躲在角落没人注意的妹子稍稍整容,成了IT企业年度选美冠军。 吃吃喝喝,瞎聊假笑,一直拖到下午四点才终于结束,大家寒暄之后各自离开,钻出大鸭梨的旋转门各奔东西,服务员开始收拾桌子拖地板,我们几个坐在那儿抽着芙蓉王,觉得百无聊赖,志强说:「行了好不容易聚一次,咱们去看那个谁吧,东西我买好了。」 老五刚结账回来,把信用卡放进钱包,说:「我没怎么喝酒坐我的车去吧,我带着笔记本呢。」 我们离开饭店,走到一辆新款奔驰轿车前,默默地掐灭烟头。 车子开得又快又稳,不一会儿就到了积水潭医院,这里跟十年前也没什么变化,人们拥挤在候诊大厅,号贩子钻来钻去,空气中一股臭脚丫子味道 乘电梯上楼的时候,我觉得很紧张,看其他人的脸色也并不好看。 我们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,志强握起拳头敲了敲门,门开了,一个护士走出来说已经按家人的吩咐给准备好了,病人父母现在不在北京,有什么事来护士站找她,病人目前比较稳定,但还是不要太过刺激他的情绪。我们道谢之后进屋,关闭病房的门。 老七坐在病床上,盯着桌上的电脑屏幕,电脑没开机,他望着黑屏幕里面的自己,嘴里喃喃念着数字:「1213,1518,2029...」 志强说:「老七啊,我们来看你了。」说完话,鼻子就红了。 我不想看这个画面,抽出床头的病历本翻着。 非器质性精神障碍...急性发作,精神分裂症。自闭,人格不完整,认知障碍,持久性妄想型精神障碍。精神残疾。 治疗方案...奥氮平效果不佳,氯氮平。 观察报告...无害。对外界刺激无反应,妄想..星际争霸电子游戏,持续在打游戏的妄想,周期性,无休止。 志强说:[老七啊,每次来看你都得陪你打一把,这次你们俩打,我们看着。 我回头看,老五把自己的笔记本放在床头柜上,拉根网线,把笔记本和病床上的台式机连在一起,打开两台电脑。志强搬把椅子,说:「坐下吧,你陪老七打一把星际,让他高兴高兴。」 我说:「行。」 进入熟悉的星际争霸画面,选择UDP联机,建立主机,一切跟当年在学校机房里做过的一样。时光是个不值钱的东西,十几年都没有半点重量。 老七被送到医院救活了,但是彻底疯了 他没法再回到现实世界,一直沉浸在那局输掉的游戏当中,或许在他的脑子里那局1V1一直没有打完,他的闪电矩阵一次又一次降临在对手的刺蛇头上。 他无法与任何人交流,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,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,他会吃东西喝水排便,可那只是为了妄想中的那局游戏所进行的必要准备,他分不清是在现实中吃掉一个馒头,还是在蓝宇网吧的昏暗灯光下吃完一碗冷掉的泡面。 为辅助治疗的手段,医生会让他偶尔使用电脑打一把星际,他会郑重其事的跟电脑打一把1v1,但并不是交流,只是身体的自然动作,因为每一个操作都深入骨髓。 他会输给电脑,只为了反复练习一名狂战士的分兵操作,拉出队伍,放回去,拉出队伍,放回去,乐此不疲。 画面显示:lao7加入了游戏 我点击开始,5,4,3,2,1。 Luna地图,1V1,我出生在11点位置,神族,双兵营开局,派农民探路,发现老七在5点钟位置,虫族。他依旧很厉害,我们很快在地图中央展开激战,狂战士与刺蛇壮烈赴死,建造,死亡,建造,死亡。 我转头看老七的脸,一张消瘦的平静的脸庞,眼珠依旧凝固着全无神采,因为疏于剃须,脸上长满黑黄的胡茬。 我指挥士兵冲向前方,忽然想起老七说过的一句话来:打星际其实跟写字是一个道理,同样的一支笔我在不同人手里写出来就是不一样的字,这宿舍里任何一个人坐在电脑后面跟我对战,老子都能通过风格把你们认出来,比如那个叫谢谢小星星的小号。 老七能认出我来吗? 正在这时,滴滴一声轻响,星际的公共聊天窗口出现一行汉语拼音:nihao。 我随手回复:nihao 接着醒悟过来,这个服务器只有我和他两个人,我在网线这端,他在网线那端,我僵硬地扭过头看其他兄弟,他们都围在老七周围,因为老七的手指正在键盘上敲击。 老七:haojiubujian. 我:haojiubujian 志强用手捂住脸,老五扭头看窗外。我看到老七的右手挪动鼠标,断掉一节的中指艰难点击右键。我的分基地正在遭遇攻击。 老七:你是谁。 我:你不记得我了? 老七:我是谁。 我:你是老七,我们宿舍的老七。 老七:我们在干什么? 我:我们在连星际啊。 老七:我们为什么要连星际? 我:因为你喜欢星际。 老七:你不喜欢吗。 我:我喜欢。 老七:有我喜欢吗。 我:一样喜欢 屋里很热,吊扇慢慢转动,一颗梨子在托盘里腐烂。 我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,不知这段对话是真的在眼前的游戏里发生,还是我这段毫无重量感的时光里的一段乱码。 老七:你是谁。 我:你不是问过了? 老七:你是谁。 我:我回答过了。 老七:你是谁。 我:我就是我啊。 老七的眼球似乎转动了,向我望了一眼,我不知那意味着什么。 老七:我是老七。 我说:是的。 老七:你是老几。 我说:你应该知道的。 老七:老子都知道。老大是志强,山东大汉,老子喜欢他。 老二是河北人,爱钱,喜欢钻研买卖老子喜欢他。老三湖北人,会作弊,喜欢占小便宜,老子还是喜欢他。老四黑龙江人,个子高,胆小,老子喜欢他。 老五北京人,啥都会,啥都能干得好,老子当然喜欢他。老六云南人,彝族话说的比普通话利索,考试永远考不好,老子照样喜欢他。我是老七,山西人,说话口音老被你们嘲笑,梦里说着一嘴流利的京片子,我知道他们也喜欢老子我。 我:对,我们都是兄弟。 老七:那么你是谁。 我想了想,愣住了。 我是谁?我的记忆里有每个兄弟的影子,但偏偏没有自己的,213宿舍七兄弟,明明没有第八个人,为什么我会在其中经历一切? 我分明记得志强搂着我的肩膀叫兄弟,和老二一起刷夜,让老三帮忙准备小抄,跟老四打篮球,陪老五泡妞,听老六唱山歌,跟老七单挑星际1V1,我不是其中一份子,.我是谁? 我:我是谁。 老七:老子懂了,你就是老子我。 我:你说什么? 老七:老子一直在原地没有动,太久了,没法玩星际,难受得快要死掉,所以就有了你。 我:我不懂。 老七:我懂了。老子不能动,所以你替老子长大了,毕业了,工作了,看了世上的景色,亲了漂亮的姑娘,吃了好吃的东西,喝了美酒,玩了很多年的游戏。有多少年了。 我:毕业十年了。 老七:十几年了,值了。 我:我还是不懂。 老七:我懂了。 你就是我,老子在脑袋里造出来的我,老子被星际困住了,所以有了你。我记得的所有事情,都成了你记得的事情,你要把我记得的事情重演一遍,像看电影一样看,所以就不能扮演我。 你扮演所有兄弟的角色,把记忆编得圆满了,你是志强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,也是老子我。 我:我大概明白了。 我大概明白了。 我站起来走到床边。志强他们的动作凝固了,像室内的空气忽然结成了胶冻,仔细看去,一切都在慢慢模糊。外面阳光散漫,城市还是那副模样,但远方的楼与云都是写意的,根本不具有任何细节。 我知道为何这个城市个年间没有任何文化,那是因为我经历的一切来自了老七时记忆,老七不会记得未曾出现于这世上的事物。 所以我们用着十年前的手机,住着十年前的楼房,吃着十年前的饭菜,坐着十年前的汽车,用十年前的方式上网玩游戏。时光确实没有重量,因为时光本身是一个假象。 我从第三者的角度重历了老七的故事,在漫长时光中慢慢思索,想通了有关星际的一切答案,那无关正确与错误,只是一时一地、一人一刻的选择。 老七没有错,其他人也没有错,如果看起来错了,只是时光太短,没能让分歧痊愈弥合。 所以一切也该结束了,因为这个故事本身就是轻飘飘的幻象,我是谁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那些过去,和那些未曾发生的未来。 我转向老七,老七也望着我。我闭上眼再睁开,眼皮变得非常沉重,天旋地转,时光破碎,我结束了一段漫长的旅行。
我睁开眼睛,脸上一热,那是志强的一滴眼泪。 「你们挤这么紧,是要闷死老子啊。」我说。 -完-
我的舍友老七 03蝶恋花·槛菊愁烟兰泣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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